行业洞察

在讨论乡村振兴的社会责任问题时，我想谈三个方面。

第一，从大的方面来讲，现在整个中国实际上就是两大空间，一个是城市空间，另一个是乡村空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中国城市化率达到64%。现在大家开始重新讨论乡村的问题，包括中央的大政方针，这将是一场从以城市为中心到以城乡融合为中心的一场战略设计。

我们在讨论未来乡村振兴的机会，企业可进入的领域的时候，我们得有一个阶段的判断，就是我们讲新发展阶段。新发展阶段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发展不平衡、不充分，其中最不平衡、不充分的就是城乡的不平衡、不充分。解决城乡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要认识到我们在新发展阶段上城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阶段。如果不认识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很多政策就是一些小政策。

所以，在新发展阶段里面，我们改变从过去单向的快速城市化的发展阶段进到城乡融合的阶段。这个是有依据的。发达国家在整个城市化水平到70%左右的时候开始郊区化，即城市空间以外区域的产业发展，人口从城市往乡村的流动，还有公共基础设施在乡村的发展。实际上，它是一个城乡融合的形态。

因此，城乡融合形态实际上是未来整个中国的城乡空间发展的归宿。城乡空间发展不仅仅是城市化率的提高，或把城市做得比欧洲还漂亮。在整个城乡的空间上，一个城市空间，一个乡村空间，还有一个是城乡融合空间。未来破解城乡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就是打破我们长期讲的原来城乡二元结构，包括发展城市，以工业化的导向俯视农业产业的发展。在讨论农业责任问题的时候，首先要给现在要去到农村的企业有一个大的描绘，这个描绘就是一个大阶段下的城乡融合形态的出现。

第二，我们在整个大的城乡的空间的讨论，在新的城乡融合形态出现的条件下，我们要给进到乡村的这些企业说清楚，他的投资哪些是属于盈利性投资，哪些是公益性的投资，哪些是要体现企业在承担社会责任的同时也让企业在乡村活下去？现在很多企业进到乡村，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就是很好的情怀，非常开心进到乡村，干几年以后就开始愁眉苦脸，因为大量的政策不匹配导致企业进去以后就好像出不来了，手上的积蓄也花光了。所以，一定要给企业讲清楚，投资的机遇到底在哪儿？怎么样认识农业、农村和农民？在这个基础上我们给出乡村发展的机会。

企业现在进到乡村振兴是有很多机会的，但是我们要给企业家讲清楚，第一个是关于农业产业。如果农业产业不充分突破现在的发展方式，如果我们不突破对现在整个中国农业的理解，农业产业就将是一个弱质产业，是一个要扶持，要补贴的，没有希望的产业。

整个中国农业，这个主业是我们下一步整个企业社会责任的重中之重。从国家角度来讲，企业对粮食安全、食物安全责无旁贷，但是现在的企业进到粮食安全、食物安全领域就是亏的，他们把规模扩大还是亏的，甚至培养很多新型主体还是亏的。在小规模农业、小规模土地的基本约束下，整个中国的农业产业革命如何推动？我认为这需要企业进到乡村发展农业，尤其从事粮食和食物产业的企业要与地方政府进行有效的合作。

有效的合作是什么？首先，我建议一个县能够做成1-2个主导产业。以这个地方的比较优势，比如有的地方有茶，有的地方有中草药，政府与企业间开展合作。1-2个主导产业的秘诀是什么？就是提高单位土地的报酬，还有实现农业的土地、资本、劳动、技术和资产要素的有效组合，来提高农业的规模报酬，使这个产业变得有竞争力，这是需要企业好好去探索的，但是政府与企业之间要进行有效合作。

其次，提高乡村产业本身的复杂度，提高它的知识含量。整个中央文件，包括一号文件都出台了很多关于一二三产业融合的相关政策，包括如何推进。一二三产业融合，你得让企业有钱可挣，这里非常重要的是重新定义整个乡村产品，现在乡村产品，也就是农产品的复杂度太低，农产品基本仅限于田间地头。产品里面没有知识的含量，没有人力资本的含量，那么这个产品的价值就提升不了。现在乡村农民自己有很多土，但是不“特”，这些“特”的功能是需要企业家做的。

最后，企业家在县域及以下的农村产业是有很大空间的，这与我前面讲的城乡两个空间的平等发展是有关系的。在乡村与城市两个空间平等发展的前提下，乡村产业是有大量的发展机会的。如果城乡两个空间不平，乡村产业的发展机会就非常有限。所以，整个县域级产业的发展应该是在城乡融合的空间下来为企业提供乡村发展的空间，这是我讲的盈利性。

也有很多领域是非营利性的。企业进到乡村以后，千万不要想着和原来在城市一样巨大的利润，很容易挣到钱。农民相信你的最重要的指标是什么？不是在这里圈了多少地，上了一个什么项目，书记来剪彩就能挣钱了。农民就看你是不是真来干。如果一年365天只有5天在那个乡村，其他的时间都在飞机上飞，我估计农民永远不会相信你，你也在农村挣不到钱，因为所有的信息都得依托于跟农民，和村庄打交道。

村庄公共服务的改善，修路、修桥和其他设施的改善，这就是社会责任的投资。另外，乡村的很多文化建设也是不可能挣钱的。但是你得去干，这些东西也不能完全依靠政府，就是把这些东西作为你的一些责任，在乡村投资赢得农民的信任，为你在乡村获得盈利性机会进行投资，这是我想讲的第二点。

为什么讲社会责任在乡村振兴里非常重要，乡村投资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它的社会责任性？这里面还不简单的是一个农村产业的弱质性的问题，实际上乡村投资有非常大的特殊性，乡村的特殊性决定了整个社会企业在乡村的投资除了传统企业的那些目标函数以外，还要加上对乡村的责任。

我举几个例子。第一，土地。乡村所有的投资都与土地相关。城市的土地就圈那儿盖房子，乡村的土地一定要可持续。乡村的土地是农民的“魂”和“根”，你不可能把乡村的土地圈了以后，你就在那儿想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整个乡村很多投资项目里面为什么一定强调是集体所有制是不能改的，包括宅基地，有人说让我把宅基地变成房地产不就完了？因为农村的土地是非常特殊的，一方面是农村的土地的观念，另一方面是土地的可持续性。

土地的可持续性，我们现在很多土地投资是注重了土地整理，但是没有注意到对土地的长期的可持续性的投资。日本的地越往深挖，土地还是黑黝黝的，因为他们使用了大量的有机肥。我们呢？一把化肥撒下去，大型的农机高效率运转，最后把土地压得非常板结，最后土地下面肥料下不去，土地的整个结构变得就非常畸形。我现在看到有些企业已经开始对土地进行可持续性的投资了。

第二，生态问题。为什么企业进到农村？就是因为农村能生存。生态环境决定了整个乡村和城市的特殊性。总书记为什么讲绿水青山是金山银山？但是绿水青山要变成金山银山，需要整个生态的保护，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我们企业在农村投资的时候，首先必须要承认生态本身的价值。如果把这个地方的生态破坏了，那企业在农村就死定了，农民也不会接受你，你实际上是把整个乡村的价值给降低了。

第三，乡村的人。在乡村，我们和农民打交道，农民没有了，乡村就没有了。乡村里的人和城市不一样在哪儿？城市是陌生人的社会，农村是熟悉人的社会，正如费孝通讲的礼俗社会，和农民打交道时还受到非正规的规则的约束，如果只用法律，用契约，那么门都没有。大量的非正式规则实际上是双方之间的信任，你和农民长期打交道，就会形成信任。

我们的企业家进到乡村的时候，为什么是一种社会责任？如果企业在下一轮几十年的发展中不关注乡村问题，实际上是对中国现代化问题的忽视和漠视。中国的现代化的问题必须解决乡村的问题，这是整个中国企业非常重大的一个社会责任。我们在解决乡村问题里面有大量的机会，但是大家进到乡村的时候一定要认识清楚乡村的这些特殊性。这些特殊性实际上就决定了乡村企业家就是社会企业家。

本文由网易研究局整理自刘守英于2022年7月1日在从理念到行动：2022中国社会责任投资高峰论坛IFCII上的发言，原题为《企业进到乡村不能只靠情怀，一定要给企业讲清楚投资机遇到底在哪儿》，转载自“网易研究局”。